月港曾是世界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如今它却成了一处单调无味的工业郊区。能让今人一窥过去风华的只剩一座三层樱高的六角塔,它曾是古城墙的一部分。我不久前曾造访此地,塔门已经上锁;我必须等住在附近的居民拿钥匙来开。进到塔内,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占住的痕迹:肮脏的毯子、吃完的泡面碗、色情杂志。我从塔顶所能看到的只是印刷厂与冒烟的垃圾堆,还有长方形的菠菜与烟草田。编年史家过去曾描述这里的码头泊满了中国船,「船只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彷佛鱼鳞一样,此时码头内完全空无一物,只有地理形势不变:码头乏外就是台湾海峡、台湾岛与南中国海。

到了一五八0年代中期,加雷翁船贸易已开始近十年的时间,月港每年三月雨季之初都有二十多艘大型中国船开往菲律宾。(在白银浪潮开始之前,每年只有一两艘小船开往菲律宾,即使是在海外贸易合法期间也是如此。)每艘船上最多挤满了五百名商人,他们携带了各种你想象得到的商品;丝绸与瓷器,这是一定有的,此外还包括了棉花 ‘铁、糖、面粉、栗子、柳橙 ‘活的家禽、果酱、象牙、宝石、火药、漆器、桌椅、牛马,以及一切中国人认为欧洲人可能想要的东西。「有些人只带了 一些小物品,」李金明说道。李金明是厦门大学的历史学家,他曾写了 一部关于月港的历史作品。「不管他们带了什么东西过去,总能卖到好价钱。」资本微薄的商人,如果想进货贩卖,往往要向人借钱,而且利息很高。「他们必须把妻儿留给放贷者当担保,」李金明说:「如果商人死了,那么他的家人就倒大楣了。」放贷者会把借款人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拿来抵债。如果这还不够,他说:「那么他的妻儿就会沦为仆役,放贷者也许会把她们邮卖给他人,就跟奴隶一样。」
一般来说,每艘船都被有钱的商人给包租了,他们再将船上的货舱转租给其他人,租金通常占了商人销售毛额的两成左右。甲板下是密密麻麻密封不透水的船舱,没有窗户,大小不过如同一个橱柜,商人会将他们的货物存放于此。李金明说,瓷器会包得相当密实,然后放在箱子里,碗碟之间的空隙硬不易破碎的物体。」在船上不用担心窃贼——因为贼就算偷了东西也逃不出这艘船。僦管如此,商人们还是自备桶食,睡在他们的货物上,在前往马尼拉的十天航程中,他们一直待在阴暗吵杂的船舱里-「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只会去一趟,」李金明说。小商人会避免做第二次航行—–「旅途实在太危险了。」港口内散布的小岛与浅水处,使船舶只能在狭窄的航道上行驶,至于海船必须以小船缓慢地拖行入港。倭寇则经常潜伏在浓雾中。为了引诱倭寇从藏身处现身,商人会派出斥候-让他们驾驶快速而容易操作的船只。如果发现倭寇,他们会马上示警。由于这些斥候无法跟他们航行到菲律宾-所以最后一个阶段的旅程特别危险。荷兰海盗经常在接近马尼拉的地方伏击中国船,抢夺他们所有的货物。商人通常在甲米地上岸,甲米地拒离马尼拉五英里,位于-个形状细长的半岛上,濒临广大海湾的南侧。码头边已有一大群居中牵线的中国人等着他们。商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小隔间里搬出货物,在阳光下,他们瞇着双眼,仔细看着岸上的中介,看看其中是否有自己家族的人。这些中介知道最近来的加雷翁船运来多少白银,他们因此知道怎么跟西班牙人讲价;他们也有管道可以贿赂殖民地的检查员。中介通常会从卖价中抽取两到三成的佣金。海关官员会等到月港商人找好中介之后,再上船检查,并且征税I「每一件物品都要抽取百分之三给国王陛下,这是某位马尼拉总督的说法。
然后商人们讨价还价的时间开始。每个人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交易,因为加雷翁船为了避开台风季节,到了六月中就会开船离开此地。
西班牙买家通常会在帕瑞安岂罗与中介见面。帕瑞安是中国人的聚居地,此地如同第二个月港,住在道的福建人都是为了与菲律人进行白眼贸易而来到马尼拉帕瑞安位于马尼拉城墙外的沼泽地,西班牙官员于一五八三年建立这个地区,为的是控制数量不断增加的中国人。在西班牙人眼中,中国人全是彼此串谋偷走当地民众工作的非法移民。起初,这里只有四栋像库房一样的大型建筑物,这是月港商人建来储存货物的仓库。为了让马尼拉的中国居民离开马尼拉,搬到城外的仓库去住,西班牙人宣布,日落之后,如果看到非西班牙人在帕瑞安以外的地方活动,格杀勿论。某种意义来说,这种隔离政策是以牙还牙:欧洲人不能踏上中国土地,所以中国人就不能进入马尼拉的那一小块属于欧洲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