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

陌生之地 :波哈坦

库道 库库 342浏览

一六0七年五月十四日,三艘小船在詹姆斯河下锚,此处刚好位于切萨皮克湾的南缘。电影与教科书经常描述他们到达的地方是一片古代原始林,印第安人像鬼魅一样潜行在密林中。这种描述隐含着一种观点,那就是这些殖民者是「定居者」——彷佛这片土地在他们岀现之前从未有人定居。事实上,英格兰船登陆的地点刚好位于某个规模不大但正迅速扩张的印第安帝国中央,这个帝国名叫森纳科莫可。

三十年前,森纳科莫可包括六个各自独立的小村落群。等到外来者跨洋而来的时代,森纳科莫可的最高领袖波哈坦已经将领土扩大成原来的三倍,面积约八千平方英里,从切萨皮克湾延伸到瀑布线,也就是阿帕拉契高原边缘的悬崖地带。拥有的村落有数十个,人口超过一万四千人。看到这个数字,欧洲人应该会感到惊讶•,牛津大学历史地理学家威廉斯表示,一六OO年时,美国东部森林的人口密度可能比「西欧人口稠密地区」还高。

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拥有一长串名字与头衔,就跟世界各地的国王一样;波哈坦是殖民者最常用来称呼他的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是他出生村落的名称。当英格兰人登陆时,波哈坦或许已年过六旬,他行事谨慎,政治上极为精明,必要时则冷酷无情——根据殖民者斯崔奇的说法,波哈坦「经历多年冷冽寒冬的摧残」,但「身材依然高大,体态也不失优雅」。

波哈坦的首都是维洛沃科莫可,位于约克河(York River)北岸•在三条溪流汇聚的小湾里。(约克河位于詹姆斯河北方约数英里处,两条河略呈平行。)从河岸往外延伸出一个微微隆起的半岛,最高处不过二十五英尺,村里绝大多数房屋均位于此。村落后方还有一座较低矮的山丘,和维洛沃科莫可之间隔着两道护城河,山脚下座落着几栋建筑物,兼具有神庙、武器库与宝库的功能。此外,这些建筑物还保存着重要酋长与祭司的遗体,存放处通常以木头搭建的高台架高,外围饰以象征财富与权力的图案,一般来说,平民不准接近这个地方。在山丘顶端,曲立着森纳科莫可最大的建筑物:巨大 ‘ 无窗的筒形拱顶,大约一百五十英尺长,墙面以栗树树皮层层进#而成-每个角落都有一座类似滴水嘴獣的塑像。最底端有火把照明处就是王室的厢房。在房里,领袖高坐在软垫床椅上接见访客,身旁簇拥着妻妾与辅佐。他的头发已经斑白,长度足以覆盖肩膀,脖子上挂着好几串晶莹剔透的巨大珍珠项錬。看到这般盛大排场,殖民者约翰•史密斯心生敬畏•,印第安人的飮食一般来说比英格兰人来得好,「就像巨人一样」,声音低沉宛如「传自墓穴」。波哈坦端坐当中,史密斯说:「仪态之威严难以言喻。」

对英格兰人来说,波哈坦是个可理解的人物:一个小地方的国王,其高贵举止完全符合他们预想的王室模样。描绘里令人陌生的部分不是国王,而是国王背后的景象:森纳科莫可的原野、森林与河流。这景象几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其实有各种生态与社会力量形塑了切萨皮克湾,而这些力是殖民者所不知情的。大体来说,最重要的生态力量是

该地区的各种动、植物物种,已知的唯一——味在波哈坦生存当时制作的画像,逑张用来装饰一六一二年地图的宜像是约翰•史密斯所纱,波哈坦在长尼内•抽着烟斗・旁边此他的妻妾与抽佐。

受到生态史的摆布,哥伦布抵达前的美洲只有极少的驯养动物美洲的农地上,没有牛 、马 、绵羊或山羊这些家畜。绝大多数大型动物是「可驯服的」,意思是说这些动物可以接受训练而不再对人类存有心,但只有少数物种可顺利被「驯养」,亦即能在圈养的条件下顺利育种,使人们可以挑选品种特性进行繁殖。人类在历史上能驯养的只有二十五种哺乳类动物,约十二种的禽鸟类,然后可能还包括一种蜥蜴。这些动物中仅六种生长于美洲,而且牠们扮演着相对次要的角色:狗是中美与南美原住民的食物,在北美则利用牠的劳动力;豚鼠、大羊驼与羊驼-这些动物生活于安地斯山脉•,火鸡,饲养于墨西哥与美国西南方;番鸭虽然名字中有个番字•但牠确实是南美洲的原生动物;至于鬣蜥蜴,有人认为牠的养殖地是墨西哥与中美洲。

驯养动物的缺乏造成巨大影响。在一个没有马、驴与牛的国家,运输与劳动的唯一来源就是人体。与英格兰相比,森纳科莫可的传讯速度较慢(没有奔驰的快马)、缺乏犁耕田地(没有耕牛)与牧地(没有牧牛),道路较少而且较窄(毋须通行马车)。战事没有骑兵,冬天没有羊毛保暖,木材拖运不靠牛只。

移动只能仰赖步行放大了距离感;事实上,从波哈坦之命传达给下级官员所需要的时间来看,森纳科莫可的面积大约有英格兰那么大(当然,它的人口要少得多)。

绝大多数欧洲人住在小农村里,绝大多数的波哈坦人——新来者称他们为「波哈坦印第安人」,则生活在由几百位居民组成的聚落里,四周围绕着广大的开垦地••除了玉米田还是玉米田。这些村落沿拉帕汉诺克河、约克河与詹姆斯河三条河的河岸聚集,这些河流是帝国的主要通衢。

当英格兰人抵逹此地时,他们沿詹姆斯河而上,发现岸边全是农地,上面新种着玉米,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的色泽,高耸的树木妆点田间景色,与玉米交错生长。

欧洲也有繁盛的河岸农地,但与北美的相似之处仅限于此。欧洲人开垦田地会砍伐林木清出空地,用牛马把残留的树干拖走,然后犁田,此时还得用到牛或马的力量,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整片土地变得平整,而且几乎仅余土壊为止。农民在这些带状区块种植单一作物:清一色的小麦、大麦或裸麦田,在摇曳下发出相同的沙沙声。休耕的农地可以充当牧场。在这片开阔区域里,点缀着补丁般且界线分明的森林地,可供狩猎与捡拾柴薪之用。

由于缺乏拖曳动物与金属农具,波哈坦人不得不使用不同的耕作方法,因此产生不同的结果。他们环绕树木基部放火,然后用石斧使劲朝烧焦的位置劈砍,直到树木倒下为止。低矮的灌木则以火加以焚烧,留下一块块隆起的焦黑残干。农民用动物骨骼制成的长柄锄头或蛤壳在残干周围挖掘浅坑,然后在每个坑里投入少许玉米粒与豆子。年轻的殖民者斯培尔曼提到,当玉米生长时,「豆子也攀着往上爬」,把自己与生长中的玉米缠绕在一起。玉米下方长着南瓜属与葫芦属植物、南瓜与瓜类植物、菜豆与花豆,还有绳索般的藤蔓往四方生长。丛生的厚叶烟草随处可见。焦黑的残干、隆起的土地以及交错生长的作物,这样的地貌可以延伸好长一段距离:根据一名史家的「保守」估计>「平均每个居民拥有三十到四十英亩的无树土地」。史密斯发现,每个人家拥有的土地达到两百英亩即三分之一平方英里。

近年来,先进科技使研究人员得以在实验室里驯«先前无法驯迷的动物——银狐是最有名的例子。不过,就人类历史来看,总共也不过四卜种大型动物受到驯is。(这个数字不包括驯.养的昆虫-例如欧洲蜜蜂与墨西哥IB脂虫,后者被养殖成红色染料的来源。)

除非是为了防卫,否则波哈坦农民不会为自己的农地装设栅栏。如果农地没有牛羊那么何需装设栅栏围住牲口 ?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历史学家维吉妮亚•安德森表示,与波哈坦人相反,英格兰人认为完善的栅栏是文明的象征。

有围栏的农地可以围住牲口,有围栏的林地可以避免外人侵入。对英格兰人来说,缺乏明确的财产划界显示印第安人并未真的占有土地——也就是说,这些是未耕作的土地。波哈坦人另一项令英格兰人感到陌生的做法,是他们的农地分散在大片已清除树木的土地上。对印第安人来说,休耕地是一种公有的食品储藏地,一处供有用植物自然生长的地方,包括谷物(小大麦、菊草’、藜)、可食用植物(野蔼苣、野大蕉)与药用植物(黄樟、毒狗草、蓼)。可是欧洲没有这些植物,因此英格兰人不知道这些地被植物是有用的。相反地,他们眼中所见是「未加以利用」的土地,这令他们感到困惑。印第安人怎么会花这么多工夫清理土地,却不利用它?

就连森纳科莫可的溪流也与英格兰的大异其趣。英格兰的河流春天时流速湍急,不断从陡峭河岸波哈坦人不含在J也上园起级色•然后球起一排排坚寺的小麦.相反地,他们合同时建植各秩作物.在加尘大安大略克劳福湖保谖区里有一处温达特(胡隆)田园徨而重现波哈坦人戕种作物的原悦。英格兰人从未见过这些夏田异菜国.因此,新来常常为不清是这是生的田野还定经过找径过的田地。

冲刷土壤,然后在七、八月间成了涓滴细流。在离河岸较远的地方,土地较为干燥,夏日可步行数英里而不踏到任何泥潍之地。相反地,切萨皮克湾满布沼泽、湿地、长满草的池塘 ‘ 随季节泛滥的草地,以及流速缓慢的溪流。在这里,不管哪个季节,「每个地方」似乎都湿漉漉的。促成这种潮湿环境的幕后功臣是美洲河狸,英格兰没有类似的生物。这些巨大的嘴齿目动物最重可达六十磅,住在牠们藉由泥浆、石头、树叶与弄断的树苗堵住溪流而形成的圆顶巢穴里——-条溪流每英里出现的水堰多达二十座。这些水堰为整个地貌抹上水分,我们可以这么说,水堰把湍急的小河转变成一连串广阔的池子与骯难的湿地,在这些池子与湿地间连结着无数树枝状的浅水道。印第安人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划独木舟穿过一连串池塘,要比在狭窄而湍急的溪流航行容易。相反地,英格兰的描述则充满殖民者在湿黏乡野踉跄行走的不愉快经验。,一淡水沼泽有助箭叶芋的生长,它是一种半水生植物,分布于美国与加拿大东部。箭叶芋有球状的地下茎(扩大的茎,用来储蔵养分),每年春天会长出薄薄的叶柄与状似孩子画的箭头的长叶。对森纳科莫可人来说,箭叶芋的地下茎是永久性的食物储藏所,如果春天他们发现前一年秋天采收的玉米已经吃光,那么这些地下茎就可以解决缺粮之急。妇女走进沼泽直到脚胫深度的地方她们不避手脚的牌污,慢慢把箭叶芋的根部弄松。这个工作并不轻松,我曾于某个暖春日在弗吉尼亚州亲自挖掘箭叶芋,尽管冰冷的泥巴令我双足麻木,但我的上半身却汗流浃背。箭叶芋欧洲人日后猎捕河狸,几乎使其灭绝——牺的毛皮触感特佳,因此被大量用来制帽。在这个过程中,欧洲人无意间以另一种生物取代河独成为主导的自然工程师,那种生物就是蚯蚓。

在开垦地与丰饶的沼泽外围遍布着森林,美丽的栗树与榆树几乎无人砍伐。与田野一样,森林也受到原住民烧垦的形塑。每年秋天,印第安人焚烧灌木丛,灰烬借着火势直上天际;荷兰商人德弗里斯于一六三二年提到,当船只在烧垦季节来到美洲时二总是先闻到陆地的味道,然后才看到陆地。」从余烬中长出的幼嫩新苗引来了鹿、加拿大马鹿与驼鹿前来。这些动物遭到火的猎捕。人类以燃烧的火把驱赶这些动物-使其陷入埋伏,以安排好的篝火将牠们成群赶往弓箭手埋伏的地方-以延伸达一英里的火墙将这群惊恐的动物团团围住。约翰•史密斯有天晚上在林中穿梭’就靠着「弥漫森林的大火」寻找方向。

每年秋天的烧垦使马里兰森林保持空旷,耶稣会教士怀特于一六三四年写道,「四马马车可以通行阻」。虽然这段陈述显得有点夸大其词,但并非全然虚假——印第安人不铺路,而是用火烧出生态史家派因所说的「旅行走廊」。经常使用的路径可达六英尺宽,延伸达数百英里,而且路面毫无灌木丛与石子。弗吉尼亚殖民者贝亚德警告说,偶尔路上确实会有完全未焚烧的土地,可能发生危险。在这些地方,「长年累积的枯枝败叶堆积成山,其所提供的燃料足以引发烧毁一切的大火。」由于印第安人烧垦焚毁了林下灌木丛与树苗,因此早期英格兰殖民者看到的森林全是往上延伸的空间,如同肃静的大教堂,由间隔宽敞、树干直径达六英尺的胡桃树与橡囹档成——这是-幅美矍的景象-但与烧垫造成的空地一样是人为产物。派因解释说:「正如烹饪将棘手的环境改造成粮食,熔炉将岩石重塑成金属」,原住民的火「将土地转变成可利用的形式」。

就像被殖民者抛诸脑后的英格兰乡野,切萨皮克湾也被它的居民重塑成适合工作的地貌。正如螃齐的英格兰棋盘式田野与林地是英格兰文化的核心——事实上’这是英格兰赖以存活的关键——弗吉尼亚沿岸地区杂乱的生态区块则是波哈坦文化与生存的本质。然而,对新来者来说,弗吉尼亚海岸并非适宜人居之地。他们认为这里是交杂着沼泽、河狸水塘、未整理田野与危险森林的凌乱土地。如果英格兰人想以他们惯常的方式在这个新地方生活 ‘ 发展,他们必须把这片土地转变成更如他们心意的地方。

转载请注明:库库道 » 陌生之地 :波哈坦